我还清楚地记得，当时沙子镇有这样一件案子：两个留守老人，一个68岁，一个78岁，因为小事发生口角抓扯，78岁的老人受轻微伤，而目击证人也是一位老人，住在大山里，靠种植中药材黄连为生。

　　那是2014年，我26岁，刚参加工作，从老家襄阳到了渝东石柱土家族自治县检察院。五四青年节那天，院里启动青年干警下乡磨砺活动，我被派往沙子镇派出所，这个所辖28个村1个社区。我们住在镇上唯一的一家旅馆，狭小的寝室里，弥漫着潮湿的、发霉变臭的味道。那些日子，我看望帮扶对象，陪同重案中队刑警勘查犯罪现场，与民警一同搜集犯罪嫌疑人口供或证人证言、被害人陈述，抓捕犯罪嫌疑人。

　　6月17日，我随同两名民警搭载证人的儿子，来到山上寻找那位老人。在很远的地方就看见山头上的风力发电机，一架架轮廓分明，巨型风扇旋转着，熠熠闪光，形成一道美丽风景，让我分外惊喜。开始爬山了，公路的左边是连绵大山，右边是百丈悬崖，山谷深不见底。我开始害怕了，紧紧地拽住安全带，而民警开车如履平地，警车在山间绕来绕去，从一座山翻到另一座山。

　　猛然间，透过车窗，我看见了空谷中的云海，如涌起的波涛。如此险恶的环境，却翠峰若屏，恍若仙境，美不胜收。我心里想着，工作在深山野岭的公安民警，享受大自然旖旎风光的同时，也经常与危险相伴。

　　警车在一个风电下的小木屋旁停了下来。老人正在屋后搭建黄连棚，满头银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，衣服破旧，爬满皱纹的脸，满是茧的粗糙的手，指甲壳里带着泥巴。没有桌子、椅子，我和民警站在阳光下，趴在警车的尾箱上开始询问。蚊虫飞来飞去，大风机在吱呀吱呀转着，发出呼呼的声音，但我已经没有刚才欣赏美景的兴致了，开始有些烦躁。笔录纸反射着阳光，非常刺眼，我拿起案卷挡住光线，方便民警笔录。此时，骄阳似火，感觉我那一头长长的漂亮秀发都要晒焦了。我强忍着，直到询问结束，才赶紧钻进警车……

　　小镇的夜晚是惬意的，晚饭后，我去沙子镇的广场散步。我坐在地上，听着欢快的广场舞曲，看着大妈们的坝坝舞。突然，稚嫩的童音在我耳畔响起，是几个小孩不厌其烦地玩着一个游戏：“凤凰开花，两毛钱，一只鸭，六个六，七个七，八个八，OK!”然后出拳比画。我不知道他们玩的是什么，但见他们那么投入、那么开心，不禁勾起自己儿时的回忆。

　　6月19日，我与民警前往湖北利川抓捕涉嫌盗窃珍贵植物的犯罪嫌疑人。我们驱车沿着沪蓉高速公路到达利川，经过了汪营镇、凉雾乡。中午时分，远处的天空泛起了乌云，我们在忠路镇吃了快餐后又出发了。不一会儿，车窗上爬满了小水滴，很快雨越来越密，顷刻间大雨倾盆，天地一片昏暗。坑坑洼洼的泥石路，转瞬间已被雨水覆盖，偶尔看见路旁的一两个行人，见车经过，慌忙用伞挡住溅起的泥水。在车上接到电话，先行到达文斗乡的刑侦一中队，已经抓到了犯罪嫌疑人，我们便快马加鞭地前往文斗乡。三个小时的车程，凹凸不平的路将我们颠簸得够呛。

　　乡派出所值班室里烟雾缭绕，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。桌上摆了很多杯子，里面只剩下茶叶。一个U型的长沙发挤了7个人，大家都很疲倦，盯着电影频道播放的韩国特工片，而我歪靠着沙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不知过了多久，刑侦一中队的警察回来了，又抓住了一个犯罪嫌疑人。这个犯罪嫌疑人，古铜色的皮肤，一脸沮丧，手被反铐着，蹲在墙角。

　　天黑了下来，我走到外边，想让自己清醒一点。就在派出所后面不远处，男男女女在坝上跳着舞。我沿着一条乡道走着，看见晚归的牛儿在河边啃吃青草，小溪潺潺，波光粼粼，青山倒映，景色如画。突然，一股山风掠过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。转头一看，派出所这边人头攒动，民警正忙着办交接手续。我不禁想，院坝上的大妈，路边的牛儿，你们可否知道，你们身边有人正经历一场长途奔袭，演绎激烈的追逐和搏杀？

　　6月20日，三名被害人带民警指认被盗植物——被盗的是盆景。雨后的山路充满泥泞。这里的人家，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，分散着居住。考虑到来回移动盆景会影响成活率，为不损伤其价值，所长同意盆景主人的请求，先找空地将盆景栽上，日后移栽。返回前，我们请他们一起在饭馆吃饭。此时，我已经头晕目眩，趴在椅子上，身体不由自主左右摇晃，没有了说话的力气，而那三位却喋喋不休、兴致勃勃地讲解着关于盆景的知识，我们只好静静地听着。我知道，这时候他们是最开心的人，而我们，真的累了……

　　文斗乡的民警告诉我们，从另一条路回去，路程要近一些，于是我们走了与来时不同的路返回石柱。警车从山脚盘旋爬行，慢慢到了山腰处，眼看着就要到山顶，突然又跳到了山的另一边，紧接着开始螺旋式下降，我心惊肉跳。

　　“山区孩儿天，一天十八变”，这时偏偏又下起大雨。伴随着暴雨、浓雾，增添了路程的艰险，坐在车上的人全都脸色凝重。天黑了下来，已经开了两天车的张所长，更加高度紧张地握着方向盘，神情专注。我也两天没休息好了，眼睛直呆呆盯着前面崎岖的山路。每一次拐弯，都是先朝右、后朝左、再朝右，回环反复，180度的急弯都不知道有多少个，车就像风起浪涌大海上的一只小渔船。我的心情好糟糕好糟糕，山豹、野猪、蟒蛇、深壑、悬崖……恐怖的幻想一次次地冲撞我的脑神经。

　　翻了五六座高山，经过4个小时的车程，我们终于到达石柱县境内。路面宽了些，但车胎却忽然爆了。车停在路边，我们帮着张所长在雨中换胎。重重水雾中，我们被浇得半湿，只听见不绝的雨声，雨水飞瀑般布满了天地之间。